“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。”再讀《我們仨》,仍舊為這句平靜自白所爆發(fā)的驚人力量所動容。
書中,楊絳先生用一貫的從容、節(jié)制與樸素,細數(shù)著與丈夫錢鐘書、女兒錢瑗那些瑣碎而溫暖的日常,將驚心動魄的情感力量隱藏在“輕描淡寫”之下。當至親至愛如流沙般從指縫逝去,當“古驛道”成為死別的漫長隱喻,這份克制的敘述反而更如一把鈍刀,切進我的心。在平淡的字里行間,楊絳先生讓我觸摸到生命最深處的悲歡和堅韌,也領悟到在巨大的失去面前,平靜敘述本身就是一種非凡的力量與尊嚴。
“我們這個家,很樸素;我們三個人,很單純?!薄段覀冐怼返倪@句話奠定了全書的基調。那些與丈夫和女兒相依相伴的平凡歲月:在倫敦求學時的清貧時光,在戰(zhàn)亂中的輾轉流離,在動蕩年代里的相互扶持,都被楊絳先生賦予了溫暖的光暈,錢鐘書的“癡氣”、錢瑗的聰慧體貼、戰(zhàn)亂流離中的相互扶持,顯得珍貴而厚重。一鍋燉肉,一盞油燈,一段病中相互打趣的對話——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(jié),被娓娓道來,成為“失散”后唯一可以細細回憶的“歸途”。那份“相守相助,相聚相失”的深情,早已超越了世俗的柴米油鹽,升華為一種靈魂深處最熨帖的共鳴。
書中最動人的,莫過于對錢瑗和錢鐘書先生相繼離世的描寫。當命運的利刃斬斷“我們仨”的聯(lián)結,楊絳先生沒有沉溺于情感的混沌,而是將抽象的死亡具象化為漫長、孤寂的“古驛道”,這個充滿中國古典意味的意象,精準捕捉了生離死別中單向、不可逆、身不由己的漂泊感。古驛道上的“送別”,不是哭天搶地的爆發(fā),而是“看著載著親人的小船漸行漸遠,消失在煙霧里”的綿長的痛。這種克制的敘述反而像冰層下的暗流,涌動著更巨大的悲愴。她拒絕用幻覺麻痹自己,而是勇敢地凝視深淵,她整理遺稿,寫下《我們仨》,以文字為舟,載著回憶駛向時間的永恒之海。
在故事末尾,楊絳先生寫道:“人間也沒有永遠。我們一生坎坷,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。但老病相催,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了?!?這不是消極的認命,而是了悟后的堅韌與達觀。她選擇“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”,在“萬里長夢”的盡頭,以記憶抵抗虛無,以書寫延續(xù)生命。
文 王藝凝 北京舞蹈學院人文學院2024級學生
編輯 王碩
校對 盧茜